武安安秋生——城市像河，我们是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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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【名家】推出神钲书院安秋生院长的文章《城市像河，我们是水》

城市像河，我们是水·安秋生

暮春初夏，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，给城市带来了几许清洁，几许湿润和凉爽。乘兴漫步街头，细心捕捉这个季节独有的感受，看到顽强的野草从便道地砖的缝隙钻出脑袋，看到草叶上的露珠晶晶闪光，看到三三两两的麻雀飞来跳去，在草坪上“嘁嘁喳喳”地觅食。绿化带里白色的山楂花，似乎“哗”的一声都谢了，它们收起张扬的花朵，默默开始了孕育果实的历程，从花开到花败，仅仅是几天时间。抬眼看不远处的鼓山，此刻却隐没在白茫茫的云雾中，想到千万年来，它一直站立在那里，默默注视着天地间的春去春来阴晴圆缺，有时隐有时显，但始终一言不发。
像河水一样流动不居的，是人类的生活。我们所处的时代，又是一个像大海一样翻腾激荡的时代。我当下漫步其中的地方，是中国最低一级的城市——县级市。我居住的小区，甚至这道街的所在，十几年前还是农田。如今这片土地不再长庄稼，而是长出了高楼。高楼里与我家比邻而居的，不少人刚从乡下出来，我可以从他们语音和词汇使用上的习惯，大致判断出他们来自哪个乡镇。不消说，我周遭的一切，无不带着泥土和庄稼的浓重味道。

我们这代人站在一个路口，从乡村到城市、从农民到市民的十字路口。我们曾经渴望逃离田野逃离乡村，千辛万苦挤进城市后，又时时回望乡里，难忘乡愁记忆。我们曾经疏远土地、庄稼和野草，而今又对它们有着莫名的亲近感。我们白日忙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，夜里做梦却常常回到家乡的小河边果园里。似是怀旧，又不单单是怀旧，其间的复杂情感难以述说，也无法排遣。
一场风把我们卷进了城市，我们用青春见证了城市的长大，城市的风也为我们染上新的色彩，一切改变都在不经意间。我们接受了高层建筑，接受了钢筋水泥中的蜗居，接受了隔窗相望但老死不相往来的邻里关系，接受了类似说不上是好是糟的生活方式。摆脱乡间道路的泥泞，踏上不惧雨雪畅通无阻的沥青路和人行便道，我们适应了汽车尾气的味道，适应了夜晚炫目的光亮，适应了悠闲的遛弯和劲爆的街舞。入乡随俗，潜移默化，像一滴水汇入一条奔涌不息的河流，自己变为了河流的一部分。游动在城市的人流中，我们像一条鱼，一条微不足道的鱼。

受着城市生活的裹挟，我们貌似独立，实则随波逐流。我们住进了有电梯的楼房，开上了私家汽车，用上了覆盖生活诸多细节的各种电器，使用了只需动动手指的电子支付，夏季有空调，冬季有暖气，我们过上了前辈做梦也不敢想的日子，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和惬意。同时，许多人也被一重重的物质绑架和压迫，房贷、车贷、装修贷，像鞭子驱使着人们昼夜奔波不敢懈怠。人们充满焦虑，好像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有想不完的心事。或许是“人心不足”？或许是物质增长的速度赶不上欲望疯长的速度？总之有各种“不得已”的痛苦如影随形，咬啮着自己的灵魂。

忧伤和焦虑掩藏在深锁的眉头间，流淌在忙忙碌碌琐琐碎碎的日常中。在睡床上辗转反侧，在四堵墙围合而成的空间里叫叫嚷嚷，或者在车间工位小憩时发发牢骚，人们撵着时髦玩起抖音、快手，貌似不停在表达，但又时时感到骨鲠卡喉。

正如《城市》一书作者约翰·里德所言，没有我们人类就没有城市，现在的问题是，如果没有城市，我们能否存在？确实，我们中的多数人，身体已经陷入城市，显然已是城市的一种存在，但灵魂还在漂泊的路上。

我在小城看风景，看到的总归是表象。原来没有的植物，例如春天盛开的西府海棠、日本晚樱，种上了也就有了。它们自会适应这里的水土，落地生根，开花结果。而城市的精神气质，是由这个城市的公民共同营造的，需要久久为功。当然，我们没有理由怀疑那句话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一个地方的环境，不仅喂养一方人的自然生命，也滋养一方人的情感心灵。

前英国首相丘吉尔有一句话，在全世界深入人心:我们塑造了建筑，建筑反过来塑造我们。换句话说，我们塑造了城市，城市反过来也在塑造我们，——就像河里的鱼族，我们受水的恩惠，也反过来影响水质，影响河流的面貌。

是的，我们每个人步履匆匆，在这座小城里游走，做着各自的事情，实际上，我们每天都在用自己的行为改变这个小城，为这个小城添加一些什么，去掉一些什么。与此同时，我们也在被这个城市影响和改造，不管我们是否情愿，是否自觉。那些每天与你擦肩而过的人，尽管素不相识，但绝非与你无关。他们与你一样，皆为这片林子中的一棵树，一株草，皆为这条河流中的一滴水，一尾鱼，与你共同塑造这个家园。这座城市会因你的文明更文明，会因他的美好更美好，反之，亦如此……

2023年6月

安秋生，神钲书院院长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著有诗集《心如四季》、散文集《永远的虹》《把手给我》《角色》《乡间鼓手》、纪实文学《药鬼子纪事》、报告文学《大道之行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