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维中:武安,华夏文明的曙光
不懂得解悟山水,便参不透华夏文明的精髓。不入太行山,便摸不到山水画的脉络。不到武安,你就错过了太行山最具景深的视角。
八百里太行借燕山的余势起笔,毫不犹豫地向西南重重顿下。然后裹锋,转笔,蓄足了势,忽然向右一挑,带出一个力拔千钧的锋尖,钩出一个注满力量和色彩的武安。这一钩,把山河托付给岁月,把岁月雕刻成记忆。
我们从哪里走来?泱泱华夏又是从何时何地走出荒蛮的长夜?我们把对遥远的追问编织成一个个神话,可所有关于初祖的神话,都没能跨过武安一个叫磁山的村落遗存的痕迹。那个静静等待了一万年的答案,是华夏民族走向文明的重要一步。抚摸着深埋于洞穴中祖先种植的粟谷和驯养的家畜家禽,那粟米飘香,炊烟袅袅,鸡犬之声相闻的画面忽然如此的清晰,如此的亲近。一万年前,正是在苍莽的武安群峰脚下,华夏第一声雄鸡高亢的鸣叫划破夜空,唤启东方的曙光。
应该去看看武安,她是依然鲜活的化石,是等候在未来的过去。
探望武安,不要走直阔的旅游大道。虽然山屏入画,虽曾铁马烽烟。也不急于泛舟湖上,纵使湖光里白云粘峰,苍崖蔽日。武安风景的最佳处,在野花掩隐的山路上,在杂林深处的张望里。一根杖,三两友,只管寻小径坎坷向上。不用担心山路的终点,走遍天下的武安商帮与你不过前后脚。树荫下的山石,也许还留着李牧下马小憩的余温。风过林动,仿佛听见曹操“艰哉何巍巍”的轻叹。如果运气好,就邂逅一场山雨。武安的雨从不缠绵悱恻,欲说还休。它来得快,来得猛,来得干脆。你不妨站在老石屋的檐下隔着雨帘远眺,树隐云中,峰出云外,满眼苍茫,满耳酣畅。没等你看饱,只一阵风,顿时云开雨霁。凝望处,万里云山,千古夕照,三五人家。那雨后的空山,弥漫着花间词的闲情逸趣,有化不开的浓荫,拨不散的烟岚,转不完的石径,听不够的古老傩歌。
品味武安,口袋里不多装些诗句会留下遗憾。这里的春来得迟。“长恨春归无觅处,不知转入此中来。”这里的夏来得轻。“清风明月无人管,并作南楼一味凉。”这里的秋来得艳。“床头春酒百花香,醉里谁知柿子黄。”这里的冬天啊,没有荒芜,没有寂寥,直唤起催人攀登的悲壮。“欲渡黄河冰塞川,将登太行雪满山。”
领略武安,仅带着柔媚的花间词是不够的。是处峰崖屏立,绝壁刀削。层层山石,纵列横陈,如凿如切,如垒如裂,不圆润,不委婉,更不妥协。放眼望去,宛如一排排身披盔甲、列阵待发的猛士。激发你联想的断不是颤动的琴丝,而是战鼓,是号角,是利刃撞击的尖声!当历尽千难万险、狼顾鸢视的华夏先人站在这天下之脊指点乾坤时,激荡在心头的绝非烟雨湖山,轻歌曼舞,必是金戈铁马,是杀出一条通向千秋万代的血路,是籍武而安。是的,惟以武安,可望长安!
游走在武安山水之间,让你惊叹的也不止于壮烈。山腰上,峡谷里,那高高低低、深深浅浅的绿色,招诱的不仅是目光。它们无一例外地从石缝中倔强地挤出,虬根突露如雕塑一般。从不渴望沃土平畴,从不等待湿风霪雨。只坚强地挣扎着,屈卷着。根,向下,再向下;干,向上,再向上。它们是千年崖柏,百岁苍松,是搜尽每一息湿润,捱成福佑劳人的那片郁郁槐荫。每一片绿叶都是昂扬的歌,每一条盘根都诠释着求生的力量。坐在浓郁下,啜一杯土茶,弥满唇间的是咀嚼不尽的哲思。
一番流连,总该拍一帧最经典的画面。那不应是蒙蒙细雨中打着油纸伞的女子。武安的姑娘没有丁香花一般幽怨的眼神。她们笑起来像摇曳在山崖上的太行花,倔起来活脱一个当垆卖酒的卓文君。也不是罗中立笔下面涩如裂,手粗如藤的《父亲》。他们是遗传着愚公基因,让千年冶铁之都重振雄风的楚楚后生。武安的山水之魂远不似黄公望渲染的《富春山居图》,而是结庐太行、独开千年画风的荆浩笔下雄俊回环、气宇堂堂的山崖,是凌风傲雪,气节高标的松柏。君不见,这里所有的传说都潜蕴着一种刚猛雄健、坚韧不屈的太行精神。从女娲补天,后羿射日,到精卫填海,愚公移山。
披着东方又一道熹微的曙光,攀上乱云飞渡的鼓山极目眺望。千峰列峙,百里雄关。虎啸龙吟,烟飞星散。依稀,断续,可以听到遥远的大洋上风雷滚滚,杀气冲霄。向阅尽沧桑的神钲借一块石锤吧,震醒所有安富尊荣的春秋大梦,重拭铮铮剑气,再拜铁血干城。一如这巍巍太行,一如这籍武而安的古训。当此际,怎能不随先人们一起对着未来长啸:武安!武安!
页:
[1]